「歌词，我听不太懂，似乎不是通天帝国的官话。」千夜低头喝了一口茶。穆遗初笑：「哦，这是我娘亲家乡的一首民歌，歌词也是她那儿的方言，大概是说春天来了，木莲花开了，一个小姑娘摘下木莲花插在鬓边，思念着远方的心上人什么的。小时候我娘哄我和梓絮睡觉的时候，常常哼这首歌。」「没想到你还会唱歌。」千夜低头吹着杯中的茶叶。「我唱得不好，梓絮唱这首歌的时候，周围人都会不知不觉停下来听，就连小鸟都会落在她身边呢。将来有机会的话，让她唱给你听。」穆遗初挣扎着坐了起来，突然十分郑重地说，「对不起，千夜。」千夜似乎对他突兀道歉没有任何意外，只是安静地听着。穆遗初望着千夜，语气中有些许惭愧：「我今天，是故意去救花寻公主的。我知道这样很危险，可是我当看到机会就在眼前的时候，还是想拼一把。明年，我就要随穆遗城回禅都了，我不想回去的时候和来之前一样，一无所有。那样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和梓絮。」「这是你的选择，为什么向我道歉？」千夜放下杯了了，站起身，背对着穆遗初，「你好好休息吧。」「千夜！」穆遗初急急地唤了一声，「今天，如果不是你借我骏马和宝刀，我绝不可能拼接公主；如果不是你替我解毒，我现在就已经因为莽撞的行为中毒而死了。我明知道你不喜欢卷入那些复杂的事情，可不审连累了你，给你添了许多麻烦……请你原谅我。」「你的确给我添了许多麻烦。不过你自己的麻烦更大。你成功了，那位公主天天来看你，每次都送一堆补品来。不过据说，你那位兄长听说了这件事不太高兴。」「我既然做出这样的事，就已经预料到了。」穆遗初苦笑，「千夜，你知道我以前在禅都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？你知道，我是怎么从父王众多的子嗣中脱颖而出，来到桃园的吗？」千夜摇了摇头。穆遗初将头靠在墙上，徐徐说道：「有一年，正赶上我父王寿辰。我们十几个兄弟都绞尽脑汁寻找最新奇贵重的贺礼，好讨他欢心。可是他们的母妃不是贵族就是巨贾，自然能接触到新奇珍贵的东西。我呢？我有什么？我的母亲早就死了，我没有靠山，没有人脉，只有一个需要我保护的美丽的妹妹。」「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雕刻了一尊人像，一个木莲树下拈花轻笑的少女，天真烂漫，温柔纯洁。那时我真是一无所有，连一块下等的玉石也找不到，所以我就捡了花圆里普通的白石，用了全部的心血，不眠不休去雕刻，手磨出血泡，血泡又磨破了也不在乎。梓絮心疼得直哭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疼，因为我心里充满了希望。是的，那人像就是我的母亲从小讲给我和梓絮听的，她第一次见到我父王时的样子，她说父王第一次见到她，说她像木莲花一样美。我希望他可以想起母亲的美好，然后对我和梓絮生出一丝怜爱之情。」「可笑的是，到了寿辰那一天，我的石像甚至连他的一瞥都没有换来，他早已经把我们的母亲忘了，忘得一干二净。」「那一年，穆遗城送的是白玉珊瑚树，莹润洁白，散发的异香令人神清气爽，珍贵无匹，穆霜天自然爱不释手。相比之下，我的石像是那样暗淡无光。更可爱的是，父王听说我不眠不休用了三个月才完成那尊石像，对我大肆嘲讽，说他穆霜天的儿子，整日钻研这种下九流的手艺，真是没出息。而白玉珊瑚树，则被摆在他的书房，日日观赏。」「后来呢？」千夜放下杯子，问道。「后来有一日，我们都去书房聆讯，自角落爬出了一只小小的怪虫，突然蜇了我父王的手背。他轻轻甩脱，并未在意，我却立刻冲上前去，拿起案上的紫铜裁纸刀，拉过他的手臂，对着伤口狠狠地划了一刀！众人大惊，以为我疯了。可是伤处流出的黑血证明那虫子确实有毒！随后我立即用嘴吸吮毒血，吐在地上，几口之后，血已恢复鲜红的颜色，我知道，毒已经散得差不多了。缓过神来的穆遗城立刻高呼大夫。『父王，您没事吧？』『父王，您怎么样了？』我的兄弟们挤开眼前发黑的我，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。」「经过御医诊断，这种虫子毒性极烈，幸亏我处理及时，父王才死里逃生。他立刻下令彻查虫子的来历，找来见识广博的门客，终于查出，那怪虫子叫作玉蛊，是寄生在白玉珊瑚树上的。当把树锯开后，发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这种玉蛊虫呢！父王雷霆大怒，一脚将穆遗城踹倒，罚他三个月禁足，白玉珊瑚树也被烧了个干净。而我因为那次果敢机智的表现，终于得到父王的青眼相待。三个月后，穆遗城动向赴通天帝国求学，父王便点了我去陪读。」「你的运气不错。」千夜道。「你觉得是运气？」穆遗初微笑，「不。那玉蛊虫是我千辛万苦从外面弄来的，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，才让它们在那株珊瑚树上安家。为了保证解毒的过程万无一失，我甚至在自己身上试验了。从那尊石像被无情丢弃的那天起，我就明白了，生在帝王之家，真心与感情只会被当成笑话，你想拥有什么，只能靠自己去夺，只能靠计谋去抢。」千夜静静地听完，许久没有说话。「既然这样，你又为什么要说穿？为什么向我道歉？」千夜道，「你为达到目的充分利用可利用的东西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？你最初接近我，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利用我吗？你是怕我有朝一日发现了你的利用而怨恨你？」「为了利用你而接近你？」穆遗初转头看着千夜，眼神里有些失望，「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吗？」「不然，又是为了什么呢？」千夜的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杯沿。「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，好兄弟吗？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一心想要利用你的小人吗？」穆遗初有些激动。「好朋友？好兄弟？」千夜缓缓转过身，表情有些迷茫，「那是什么？我……我从来没有过朋友，我同父异母的两个兄弟，每天都忙着打仗和寻欢作乐，从没用正眼看过我。你现在说的好朋友或者好兄弟，我不明白。」穆遗初看着千夜呆呆的样子，本来悲愤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，忍不住笑了：「好吧，那我问你，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为我是想利用你才接近你，是对你有所图谋的，那为什么不拒绝我的接近呢？」千夜想了想，答道：「因为你太缠人了吧。」穆遗初气结，继续道：「好，就算是因为我缠人。那我喝你的珍贵的葡萄酒，你为什么不心疼？」「因为我有很多。」千夜肯定地答道。「好！葡萄酒你有很多，那赤骊你只有一匹吧？苍烟宝刀你也只有一把吧？为什么我要借，你就毫不犹豫地借给我了？」千夜愣了半天，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答案。「为什么愿意和我出门？为什么对我的事情不能做到袖手旁观？为什么违背自己的原则暴露身份给我解毒？」千夜又沉默了。穆遗初扶着墙下床，将没受伤的手放在千夜的肩膀上：「如果是别的人，你会不在意他这样接近你吗？就算是戎衍也不行吧？」千夜嘴唇嗫嚅着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「愿意亲近对方，愿意无偿地帮助对方，愿意将自己的好东西分享给对方，其实，在你心里，早就把我当成好朋友、好兄弟了。千夜，我们都出生在被虚伪、利益和权谋堆砌的家族。在桃园这样的地方，我遇到你，觉得自己很幸运，这两年来，和你相处的日子，是我一生以来最单纯、最开心的日子。这份情谊，我很珍惜。」「……你该休息了。」千夜突然感觉内心中有什么东西暖暖地涌上心头，这种感觉让他很陌生，甚至很恐慌。他挣脱开穆遗初的手臂，急急向外走去，想逃开这种感觉，明明走过很多次非常熟悉的路，这次却总觉得磕磕绊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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