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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呵,我以为你从来不在乎我穿什么呢!”

“你这话说的,只是这几年你不打扮了,衣服换来换去都是一个样子。”“老妈子似的。”后面这句他咽了回去,没敢说出来。

周兰芝无声地扶着床沿痴笑,在她这里,笑是另一种悲伤的表达。笑累了,她用他的被子揩了揩手道:“葛大海……我们好聚好散吧。”

周兰芝无声地扶着床沿痴笑,在她这里,笑是另一种悲伤的表达。笑累了,她用他的被子揩了揩手道:“葛大海……我们好聚好散吧。”

她揩完了才发现他的被子是那样的脏,厌恶地皱了皱眉头,觉得手更脏了。

对床的大爷拍着大腿激动地喊道:“哎哎哎——你这高老头怎么耍赖,放回去放回去!落子无悔呀!”

高老头道:“我是不记得刚刚走哪了,不作数,我反正是要攻卒的,我这卒一步过了河,可就大显身手咯。”

大爷一掀桌:“去你妈的,项羽乌江自刎好歹是个英雄,你高老头淹死在楚河里也只是个猪猡——”

“你,你咒我死啊——”

周兰芝从皮夹子里掏出香烟点燃猛地吸了一口,镇定道:“房子给你,女儿我带走。”

葛大海眉毛一颤,惊愕地望着她,嗓子被什么糊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

护士进来劝架,收拾散落一地的棋子,一闻到烟味立马扭头训道:“喂——那边的家属,这里是医院,不能抽烟的,赶紧灭了。”

“啰嗦。”周兰芝不悦地把烟随手往地上一丢,一脚踩灭,斜眼道:“你说话呀,别给我装死。”

要想经营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,装死是必要的手段,但是开始和结束一段婚姻的时候,装死是苍白又无力的挣扎。有些话说得再脏,也没做得事脏。他把脏事做尽了,这一刻脏话竟然也说不出口了。

周兰芝起身道:“你装死也没有,等你出院我们就去办离婚。”

葛大海道:“你是在意气用事,你没有工作,没有钱,现在房子也不要,离开我,你们只能去大马路上要饭了。丹丹说她要搬出去住,她闹独立,我答应了,女孩子长大了就是泼出去的水,早晚是别人的,但是兰芝,我们是彼此的,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
“呸!”邻床的老太太把嘴里的橘子吐了出来,对她孙女抱怨道:“这橘子——酸 !”

第二十四章

孙女拿起帕子替往奶奶擦了嘴,嗔怪道:“娘娘,这是花旗橘,又贵又甜的!”

王奶奶砸吧砸吧皱成橘子皮似的嘴唇,撒娇道:“侬再给我掰一瓣试试。”

孙女依着她,又掰了一瓣递到她的嘴边,王奶奶咕滋咕滋一嚼,点头道:“诺,这一瓣是甜,是甜。”

高老头拍手笑道:“无牙老太太恰橘子,一半酸一半甜。”

王奶奶瘪着嘴骂:“高老头,癞皮狗,落了子,撤回走。”

高老头捂着心脏大口喘气,喊救命。

护士跑进来骂:“不许吵架!把人气死了谁负责!”

周兰芝望着雨珠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棂,每一拍都在她的心里掀起千层浪涛,踱步道:“这天气太糟糕了!等天晴了,我们就办离婚!”

她的声音忽大忽小,也是跟随她心里的浪涛载浮载沉。

葛大海钻进被子里,蒙住头,愤愤道:“离吧离吧,什么晴不晴,雨不雨,下刀子老子都陪你离。”

王奶奶拉了拉孙女道:“乖乖,侬不要靠在窗户下头,当心被雷劈着!”

“娘娘,我站在屋子里头嘞。”

“侬覅热昏了头,侬就是钻在被窝里头,雷公照劈不误的啊好呀。”

周兰芝莞尔一笑,瞥了一眼床铺,他把自己捂得严实,唯独落了一只脚没遮全,同床共枕了小半辈子,她倒是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脚——黄黑的脚背,宽扁的脚趾头,趾缝两侧藏着污垢,指甲壳又长又厚,化身成一柄柄刀刃攻击着她,她受了刺激,捂着嘴冲到厕所里头一阵呕吐,吐出一池子残碎的指甲壳。她扬起脸来,惊恐地望着镜子里的女人,质问道:“侬是撒宁?”

镜子里的女人也惊恐地指着她问:“侬是撒宁?”

她对她说:“周兰芝,多年不见,侬怎么变得这样又老又丑了?”

她也说:“周兰芝,多年不见,侬怎么变得这样又老又丑了?”

她勾着身子拧开水龙头洗脸,一捧清水一捧眼泪,再昂起头来,脂粉全无,脸颊的雀斑像一颗颗金黄的麦穗。

灯泡坏了,忽明忽灭,麦穗也跟着忽亮忽暗,暗了也就淡了,美是要见光的,天光不够还要借助灯光;丑则是要往暗的地方藏一藏的,天要黑,灯要暗,眼要半眯着,朦胧之中也就含混过去了。

八卦的小护士忍不住跑去楼上找朱丹,声情并茂地跟她讲说,医院来了一个疑似是她母亲的女人,呆在六号病闹了一阵,闹到要离婚,现在看样子是要走了。

朱丹正点了酒精灯煮针头,预备给顾越珒注射一剂0.2mg胃长宁,她虽苦学一夜,但手生得很,见状立马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望向顾越珒。

顾越珒伸出手臂摊在桌子上,道:“一百块。”

护士挖了挖耳朵,难以置信道:“顾先生,你看我行不?我技术很好的。要不咱们老熟人打个折,五十?”

顾越珒缩回手,淡淡道:“不用,我和你不熟。”又对朱丹道:“酒精炉先灭了,回来再煮,我看会报纸,希望这次不要让我等太久。”

朱丹蹬蹬蹬一路小跑下楼,悄悄地探了一眼六号病房,找来找去,不见周兰芝的身影,顿感失落。

王奶奶的孙女恰巧出来扔橘子皮,见到她鬼鬼祟祟的不免盯着看。瞧她长得与方才闹离婚的太太神似,走上去问道:“你是不是找人?”

朱丹点头。

“她去厕所有一会儿了,不知走了没。”

朱丹道了谢。

“她很勇敢,这世道,有几个女人敢跟丈夫离婚!”

朱丹茫然地走到厕所门口,门开了,周兰芝走了出来,用手帕擦着手,额前的发丝湿了,一绺一绺贴在耳鬓。

“姆妈。”

“姆妈。”

周兰芝一怔,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侬两天么得回家,去哪儿了,有地方住没?”

她说完下意识地从皮包里取出纸烟衔着,火柴一划,蓦地想起医院禁烟,立马吹灭,迫切地吸了两口冷烟解馋。

朱丹道:“我暂时住在医院。”

周兰芝侧着头打量她,一头雾水道:“侬这么穿这身衣服,演的哪一出?”

朱丹解释道:“治病住院把钱花光了。上面病房刚好有个病人找看护,给钱,我就应下了。”

周兰芝敲了敲烟身,思忖道:“事情我都晓得啦……我跟他讲——出院就离婚,什么也不要,就带着你走。”

朱丹惊愕地看着她,诧异道:“姆妈,你是说,要跟他离婚?”

“不错呀,这样的畜生还跟他住在一起作孽么!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,侬给我几天时间,我接你回家,不是原来的那个家,是新的家!”

朱丹冲上去抱住她,伏在她的胸口哭,一只眼睛淌着悲伤的泪,一只眼睛淌着喜悦的泪。

周兰芝一下接着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,她诧异她的头发何时这样长了,乳房也发育了,她简直就是十六岁的自己——十六岁的周兰芝——十六岁的周兰芝在哭!

“侬要记住, 覅靠男人,覅信男人。”

朱丹仰起脸,望着映入眼帘的尖下巴,感受到某种前所未有的骇人的力量。对于她翕动的嘴唇里所迸发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毋庸置疑。

朱丹激动地浑身战栗,手脚冰凉,紧紧抱着她,使劲点头道:“我记住了,姆妈,呜呜,我等你带我回家。”

周兰芝掰过她的小脸又是揩眼泪又是拨头发,交代道:“明日我让天明给你带包换洗衣服来,侬是不是两天没换内裤了?” ', ' '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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